当乡村空心化成全球难题,如何让土地焕发新生?当传统农业遭遇市场瓶颈,怎样用技术重构产业逻辑?5月到6月,中国农业大学国家乡村振兴研究院等组织了14位中国乡村CEO走进日本乡村,从青森县的苹果加工厂到埼玉县的草莓农园,从千叶县的废弃空屋改造项目到神奈川县的中日兴乡青年对话会,对日本进行实地考察。中日乡村发展在比较中如何互鉴,考察带来了什么样的启迪?本期圆桌会,我们邀请了5位赴日本研学的乡村CEO结合自身实践,分享他们的感悟。
主持:周霞瑛
嘉宾:
鲁 松 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绿发集团乡村运营官、萧山区进化镇欢潭村乡村CEO
叶翔鹤 浙江省杭州市钱塘区河庄街道江东村乡村CEO
常英娇 浙江省余杭区良渚街道新港村乡村CEO
黄 金 四川省南充市阆中市沙溪街道金鼓村乡村CEO
蒙艳辽 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龙胜各族自治县龙脊镇马海村乡村CEO
主持人:日本乡村的哪些地方让您觉得“养眼”?
叶翔鹤:我们去参观了Agreen Heart公司,他们种水稻不光为了收成,而是从“深度、温度、广度、远度、高度”去想,把农业和整个产业链和城市连接起来,做成一个系统。这让我很受启发。
鲁松:在去日本考察之前,我听说过日本农业协同组织。这次去了埼玉县的SAIBOKU猪主题乐园“樂農市场”和千叶的道之驿“直销所”,背后都是地方农协在运作,它们的经营业务几乎延伸到了农业和农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通过“直销所”,拥有会员席位的农民自己标注农产品的生产信息,然后卖给消费者。他们坚持“当日采摘、当日销售”,减少了中间商差价,消费者也能买到新鲜便宜的农产品。信息透明,农民知道啥好卖,也赚得更多。
常英娇:农协还有自己的信用系统,它的存款利率高于商业银行0.2%,贷款利息低至1%。创业者能通过农协“青年农业者低利融资”解决初期投资问题。政府也通过《农业信用保险法》建立风险分担机制。
主持人:日本重视“老东西”,他们的乡村产业发展,是如何结合地方传统的?这对你有啥启发?
蒙艳辽:他们很会把“老东西”做出新花样。比如老酒坊不光酿酒,还开发文创产品;养猪场也能变成旅游点。我就想到我们马海村,不光有龙脊梯田,还有古色古香的吊脚楼。我们的古法造纸、竹编、服饰这些好东西,不能光摆着,要设计成游客能体验、能参与的项目,融入我们的民宿和旅游路线。
鲁松:日本的农家藏(农泊)模式很有特点,它指的是外人住进农民家,一起吃饭干活,体验真实乡村生活。虽然农家藏规模小,一次只接待三四个人,主客空间共用,吸引力正在这种“小而美”。主客生活空间的重叠便于营造家庭氛围,有助于体验不同农家藏文化。对比国内很多民宿,可能光有住的功能,缺少这种深度文化体验和人情味。另外,他们当地观光协会在组织协调、客源分配上作用很大,我们浙江的“强村公司”或许能发挥类似作用。
黄金:是的,因地制宜也很重要。前期规划设计一定要结合本地特色。实际操作过程中,政府组局出政策支持,院校提供智力、规划、创新方面的支持,商业企业做最后的落地执行和长期运营,多方利益绑定,共同形成纽带,促进地方乡村文旅业发展。
比如,日本道之驿就将一个荒废的学校衍生为驿站景点,还结合学校的特色提供各种学校类的文创产品。这让我想到金鼓村的无花果产业,可以探索怎么把有机无花果产业和乡村文化结合起来。
主持人:你们接触了不少日本乡村各产业从业者,他们有哪些值得我们学习的?
蒙艳辽:做事认真,追求细致,不管干啥岗位,都尽力做到最好。即便是在农家民泊这样的基层岗位,他们也以专业态度对待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个提升服务品质的机会。
叶翔鹤:整体环境让人安心。乡村干净安静,垃圾分类做得好,秩序井然。老百姓对房前屋后的花草树木都照顾得很精心,这种对环境的爱护和营造“生活感”的能力,很值得学习。此外,他们将生活理念融入庭院打理,高度重视庭院的文化,值得学。
鲁松:日本有一个地域振兴协力队,类似我们的乡村运营官,这些队员很多是从城市来的,因为喜欢乡村生活才留下。工作合同结束后,超过一半的人会选择留下来创业。我们去过的福家餐厅,主理人以前就是协力队员,任期结束后在当地开温泉餐厅,还把全家人都接过来一起生活。因为热爱而扎根、长期投入,很宝贵。
黄金:是的,我们这群乡村CEO和他们还不太一样。我们的乡村CEO们,很多人是在条件还不太成熟、政策支持还没完全到位的时候,就选择回到农村,带着乡亲们干,做出了一番成绩,规模也不小。这份闯劲和实干精神,非常了不起,也是我们需要延续下去的东西。
主持人:日本乡村发展中有没有值得警示的地方?
叶翔鹤:日本的米价太贵了。他们政府虽然使劲给农民发补贴,但农民到手的钱还是没多少。他们农业产业化根本没铺开。产业化要求前期高投入,从育种到化肥,一系列流程都需要资金。种的大米根本不够吃。产业化过程中还养肥了一批垄断资本,这些中间商层层加价,把米价炒起来,让消费者去抢米。这是典型的“两头不落好”。
鲁松:是的,这估计也是导致日本农村空心化的一个原因。我们在考察行程中也发现大量闲置的房屋和抛荒的土地。有些房屋收税找不到人,或者就是租不出去。根本原因就在于日本乡村产业的不足,没有那么多岗位,种田的收益没法弥补生产成本和投入的精力。再加上日本的地税、房屋税蛮高,部分人宁愿放弃房产也不愿缴纳税金。日本农村的空心化提醒我们,乡村特别要解决好谁来耕种谁在居住的问题。我建议由国有平台公司统一收储耕地,统一实施农事作业,统一生产加工粮食,解决农村空心化导致的粮食安全问题。
黄金:日本现在愿意回农村发展的人特别少。虽然政府会给务农的人发三年补贴,但真正愿意种地的人还是不多。相比之下,咱们国内的情况要好不少,这两年返乡创业的人越来越多,这是个优势。不过也要想到,等这波返乡潮过去后,会不会遇到日本现在的困境?我们要通过政策引导,避免重蹈日本的覆辙。
主持人:各位研学回来,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常英娇:我们想引进乡村振兴协理员,招募大学生驻村3年,赋予他们项目策划、品牌运营的职责,就像日本协力队员,让年轻人带着想法来。我们也想建立银发专家库,搭建一个退休技术人员平台,为我们提供远程技术指导。
黄金:我们想联合更多乡村CEO,把金鼓村“乡村CEO甄选”平台做得更实更大。今年的一个目标是帮50位乡村CEO同学卖出500万元以上的农副产品。此外还要组织支持者到CEO们的村庄实地看看,加深理解、连接和抱团。
鲁松:受到日本农协的启发,我想要依托我们公司打造“萧山本味”品牌,推动萧山区内优质农产品进社区、进单位、进餐厅,通过直销减少中间环节并赢得信任。然后尝试搞“土地认养”,让城里人通过我们线上平台认养稻田。
叶翔鹤:我想学习日本“一村一品”的专注,重点打磨江东村玉米产业,把玉米种好、加工好、卖好,把它做成江东村的“金名片”。同时,利用好大学生资源,打造青年喜欢的乡村创业环境。
蒙艳辽:马海村的文旅资源比较丰富,我们想抓紧把“马海诗与歌”梯田音乐季和“诗韵马海”乡村实景剧本游戏这些研学项目做起来,让游客看风景、体验壮族文化。此外我感到,必须严格控制旅游开发强度,保护好梯田景观和生态环境。乡村旅游生态很脆弱,建起来十年二十年,毁起来只要一天。
实习生 周霞瑛
本报记者 周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