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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能够培养出现代“农场主”吗
2017-01-20 10:20:00

安徽农业大学现代青年农场主试验班学生(中)在津巴布韦。资料图

 

学生们在从事栽培综合实训。资料图

  

  在安徽农业大学,有这样一群年轻人:

  大学前两年,他们与普通大学生没啥区别,上上课、看看电影、玩玩网络游戏,日子过得自在惬意。大学后两年,他们却像换了个“频道”,白天上课,晚上做实验,周末和节假日还有各种实习,整天忙得团团转。

  这群年轻人来自安徽农大“现代青年农场主试验班”。试验班试验啥?说白了,就是培养会种地的大学生。在接受完理论实践合一的高等教育之后,他们将回到古老的土地,去创造新的生活。

  他们中的大多数,虽然来自农村,却从未做过农活,甚至对农业极为陌生。经过两年多的洗礼,有些人选择了退出,回到普通大学生的轨道;有些人更加坚定,扑进田野深深扎下根来。

  这是一场没有前车之鉴的试验。四届126名大学生,经历着人生的嬗变。在奔向“现代青年农场主”的道路上,为成为真正的农场主积蓄力量。虽然赞誉与质疑齐飞,但谁也不敢断言,在象牙塔里埋下的田园梦的种子,在未来的某时某刻是否会破土发芽。

 

 

 父母坚决反对,但木已成舟,他们只好作罢”

 

被改变的人生

 

  大一下学期,林立在校园里偶然看到现代青年农场主试验班招生的通知,想都没想就报了名。其实,他对农业一无所知。父母经商,家在江西井冈山脚下的县城,林立从小到大几乎没去过农村。高考结束后误打误撞进了安徽农业大学,但主修的专业却是经济管理,跟农业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填表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学生社团在招人,填完等了一阵,没啥动静。”近一年时间,林立再也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本来就没怎么在意的他,很快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大二暑假,突然收到试验班班主任鄢高翔老师的短信,说我被录取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有这么档子事。”

  当时的林立,已经报名雅思考试。按照父母的规划,大学毕业,就送他去澳大利亚留学。“去试验班学农,父母肯定不会支持。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我决定试试看。”就这样,瞒着父母,林立偷偷进了试验班。没想到,人生就此改变。

  其实,这也不怪林立草率。2012年,安徽农业大学、安徽荃银高科种业股份有限公司、共青团安徽省委三家联合发起“现代青年农场主试验班”,初衷是从在校大学生中遴选、培养适应现代农业需求的紧缺人才。荃银高科每年提供50万元的资金支持,计划10年培养300名现代青年农场主。但问题是,除了一纸简单的合作协议,其它全是空白。

  “现代青年农场主到底什么样?要怎么培养?毕业后做什么?学生不知道,我们也说不清楚。”时任安徽农业大学教务处副处长的鄢高翔,因为长期负责学校教改,被校领导委以重任,“靠着以前做教改的经验,我先拿了个培养方案,当年就开始遴选学生。条件很简单,一要成绩优秀,二要对农业有热情。”

  就这样,第一届30名学生到位,试验班开了张。那时候,鄢高翔几乎每周都要给学生开一次班会,戏言“洗脑”,竭力描绘现代农业发展的美好前景。安徽农业大学授予鄢高翔“尚方宝剑”,各学院的教师,想要谁来上课随便点。很快,鄢高翔列出一张课程单,涉及育种、病虫害防治、市场营销等。这意味着,试验班的学生一学年要修完30门课,而其他专业的学生,可能两个学年都没这么多课。并且,与其他专业不同的是,试验班所有的课程都没有教材,授课的方式多为学生自主、师生互动。

  一年后,林立才向父母报告此事。“在我意料之中,父母坚决反对,但木已成舟,他们只好作罢。”后来,林立又争取到海外实习的机会,父母一听大喜过望,以为林立回心转意。没想到,林立要去的却是非洲的安哥拉。这下父母彻底火了,轮番上阵劝说无效,最后气得扔下狠话:“这个儿子,真是没救了!”

  戴着眼镜、看似文弱的林立,在不少同学眼里是“富二代”,但两年的试验班经历,让他好像换了一个人。在涉农企业提供的基地里,在万里之遥的非洲大地,林立扛过化肥、打过农药、挖过沟渠、收过粮食,介入农业生产的每一个环节。

  和林立一样,试验班的学生都从最初的懵懂,逐渐变得坚定、果敢。经过两年的磨合,每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有的毕业后或正常就业,或考研深造。林立最终没有选择农业,而是留在城市跟几个小伙伴一起创业,为健身爱好者配送营养餐。而对现在的状态,林立也很满足:“两年的试验班经历让我明白,创业和从事农业生产经营一样,辛勤耕耘,必有收获。”

  让鄢高翔欣慰的是,终究还有一些学生,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他们背起行囊,上山下乡,在学校与企业合作的孵化基地里,为成为真正的现代青年农场主积蓄力量。

 

 

 

“凭这些年轻人的本事,随时可以把我们几个的位子撬掉”

 

不一样的实战

 

  荃银高科位于滁州市定远县的基地,也是与安徽农业大学校企合作的创业孵化园。试验班的学生毕业后,愿意在农业领域创业的,可以在此享受两年的孵化期。除了提供必需的生活设施,基地还给参与创业孵化的学生每月3000元的补贴,以消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从2015年7月至今,罗干的创业孵化已进行了一年多。刚开始,罗干和6个小伙伴每人承包了50亩土地繁育良种。不巧的是,整个种植季,前期高温干旱,后期又连续阴雨,收成不是特别理想。不过,与周边的种粮大户相比,罗干和小伙伴们的优势还是相当明显。

  “小麦每亩地收了950斤,比周边农户高出20%左右;水稻每亩地收了927斤,也比周边农户高。”罗干初步算了一下,两季的收益加起来,可以达到39万多元。

  尽管如此,在很多种田的“老把式”眼里,这些学生娃“乳臭未干”,还嫩得很。

  “学生娃,打药就是打药,直接上去喷就是了,种了半辈子地了,我还不知道该咋干?”

  “从往常情况看,90%以上受到感染的都是真菌性病害,可这次稻田里出现的细菌性条斑病属于细菌性病害,老办法行不通!”

  田间,罗干一边擦汗,一边苦口婆心相劝。54岁的种粮大户孙茂元却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就没当回事。依旧按常规方法操作,对所有稻株进行全田药物喷洒,几百亩地忙活下来,孙茂元累得够呛。

  一段时间过去,水稻的“病势”反而更重了:原先蔫了的稻穗不仅没有改观,反倒越来越多的水稻开始出现倒伏症状。咋回事儿?孙茂元整天愁眉不展。难道这帮学生的判断更在理?虽然将信将疑,但也别无他法,孙茂元找来罗干,请教对策。

  “细菌性病害,传染性非常强,尤其通过介质传播,人在近前喷药,病害就能以人为介质扩散开去。”罗干详细分析原因,并开出“处方”:购置4米长的可伸缩喷杆,进行圆形、辐射状药物喷洒,覆盖到即可,人与庄稼保持几米远的距离,隔断病害传播的可能性。

  这一回,孙茂元言听计从,买喷杆,定量喷药,不再到近前喷洒。省时省力不说,还事半功倍:病害得到了有效控制,田里的收成也没少。孙茂元直竖大拇指,往后用药、施肥、播种、规划,彻底“赖”上了罗干。

  “他们头脑灵活,不墨守成规,没有老传统老规矩的束缚。”朝夕相处一年多,罗干的“顶头上司”、荃银高科控股子公司安徽省皖农种业有限公司常务副总经理张道田笑言危机感很强,“凭这些年轻人的本事,随时可以把我们几个的位子撬掉。如果说第一年种粮大户还有经验优势,经过一年的磨练,他们能把种粮大户甩下一大截。”

  与铁了心做农场主的罗干不同,胖乎乎的杨建选择做现代农场主的服务商。在试验班两年,杨建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挤不出一滴水的海绵,忽然被放到满满的一盆水中,不停地吸收水分。在试验班讲授发达国家农业文化的课堂上,杨建的“三观”被彻底颠覆。

  “过去一直觉得我们国家的农业发展水平还可以,实际上与发达国家的差距非常大。”毕业后,杨建和罗干一起进入基地孵化。几个月前,他悄悄回了一趟安徽桐城老家。见了几个人,摸了摸种子市场,自觉信心满满。一回来,杨建便向张道田请缨:“我想通过农村淘宝,用电子商务的方式卖种子和农产品。不要工资、不要补贴,给我个机会去桐城试试,看能不能闯出一片天地。”

  没承想,张道田坚决不同意,理由很简单:桐城市场太小,而且电商在农村的发展还不够理想。不过,张道田也没把杨建的想法“一棒子打死”。他先派杨建到市场需求较大的阜阳、淮南熟悉市场,等时机到了,又把定远的市场交给他来做。

  已经毕业的两届试验班61名学生,累计有28人实施创业孵化。他们散落在农业生产经营的各环节,脚步从安徽走向全国,甚至走向遥远的非洲。

  被调侃“到底出了几个现代青年农场主”

  定一个十年之约

  开办之初,试验班就引发了各方争议。这几年,试验班的表现有目共睹。媒体蜂拥而至,让试验班成为安徽农业大学的一张亮丽名片。曾经态度消极的各种资源,纷纷向试验班敞开大门。2014年,现代青年农场主人才培养模式,被农业部评为全国新型职业农民培育十大模式之一。2015年,安徽省农委将试验班纳入政府新型职业农民培育体系,并给予专项经费支持。

  不过,大环境依然不容乐观。长期以来,国内农业的弱势基础地位一直没有得到根本改变。农业生产的艰苦性,浇灭了青年人才进入的热情。安徽农大现代青年农场主试验班能否搅动平静已久的池水,并得以复制推广,尚待时日观察。

  而这,也是鄢高翔心底最难解的一个疙瘩。有时,鄢高翔也被问及“试验班的毕业生到底出了几个现代青年农场主?”问多了,他心中不免泛起挫折感。“人才培养不能急功近利,尤其是农业生产周期长、风险高、资金需求大,不可能学生一毕业,就马上成为年收入多少多少的现代青年农场主。”

  作为这场试验的发起者之一,荃银高科董事长张琴却很坦然。在农业领域浸染多年,她见惯了农业的不易。公司推出的高产品种,测产时每亩地可以产出七八百公斤粮食,但到了农民手中,往往只能达到500公斤左右。

  “良种需要良法,但现实中很多农民对产量并不重视。”这里边的原因,张琴心知肚明,“农民也有苦衷,一亩地产量再高,价格摆在那里,一年能挣几个钱?当种地不再是他生活的主要来源,又怎么可能精耕细作?”张琴希望,未来能够办一个实训农场,让更多的学生毕业后有一个创业的平台,为将来成为真正的现代青年农场主积蓄力量。

  在安徽农业大学校长程备久看来,试验班存在的意义,绝不仅仅是培养出几个现代青年农场主。在一所全日制大学里做这样一场试验,既是对传统农业人才培养模式的变革,也是农业高校解答“三农之问”的使命所在。

  “‘现代青年农场主’的身份定位,顺应了现代农业发展需要。”程备久说,试验班的培养目标,被定位为“五个者”——现代农业的实践者、粮食生产的贡献者、新农村的建设者、基层组织的巩固者、农业走出去的促进者。程备久觉得,即便最终没有培养出真正的现代青年农场主,“但至少可以让更多的年轻人明白,做农民是有门槛的,也是一件很体面、有奔头的事”。

  “定一个十年之约吧,给这些孩子充足的时间,相信到时肯定会有出类拔萃的学生,成为真正的现代青年农场主。”虽然很累,但鄢高翔觉得很快乐。

 

卞民德 孙振

  原载2017年1月13日《人民日报》

来源:大学生村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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