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前沿
编者按 处理好农民和土地的关系问题是深化农村改革的主线。在这一问题上,基层群众展现了惊人的创造力。近年来,在重庆市梁平县的少量乡村,部分农民通过不同路径和模式尝试向村社集体退还自己的承包地。退地后的农民,拿到了补偿款,迈向了新生活;退给集体的土地,则使得农业有了长期集约化经营的基础。这群“吃螃蟹”的人,尝到了甜头,或值得其他地区借鉴。
花园村1社: 整社退出、统一用地
合兴镇护城村1组是梁平县尝试退地的先行者。
该组由原来的花园村1、2、3社合并而成。原花园村1社尽管紧邻县城,但耕作的自然条件并不优越,很难“挖出金娃娃”。和多数西部农村一样,这片土地上只剩下“386199(妇女、儿童和老人)部队”留守,近百亩田地都不同程度地荒芜了。
“梁平柚”是中国三大名柚之一。2010年,梁平提出在合兴镇打造1万亩的“中国名柚园”,这项政府主推工程,改变了花园村1社的颓势。
该社有23亩田地被征用修建通往“中国名柚园”的道路,这导致三四户人家失去土地,组里需要重新调配土地。要调配,就得丈量。可是,杂草比人都高,无法进入田里丈量。而且,曾经的地界已被掩没,很难区分某片田地究竟是谁家的……
怎么办?
“干脆集体收回”成了几乎唯一可行的路子,经过五六次会议的商讨,村民基本就此达成一致。
现年70岁的组长王中杰在群众中很有威信。他已经做了48年的组长,在他的协调下,收回土地所面临的问题逐一找到解决方案。
老百姓之所以都赞同“退地”,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几家农业公司相中了这片被大量撂荒的土地,他们出的价能让村民获得更高的收益。
社里的36户人家中,其中两户种了梨树,经营得非常好,而且梨树正处于丰产期,前景可期,这两户人家的土地也位于一个角落、不影响其他土地的整体使用。于是,这两户在认真考量后决定不参加。其余34户都自愿“退地”。
这34户人家的土地进行了“打包”丈量,堡坎、坡地等全被圈入,最后量出179亩土地。
社里将土地分别租给3家公司,其中“田”和“地”的租金略有区别,田为600斤黄谷/年、地为400斤黄谷/年,一直出租到2027年。
去年,当地的黄谷价格为1.3元/斤,折算下来,社里去年的租地收入超过10万元。扣除基本开支后,这些收入由该社的110名农民平均分配,人均约990元——无论此前承包地的远近、好坏,都“一视同仁”。
“退地”会不会成为让老百姓失去“命根子”的“致命赌博”?护城村1组的农户认为自己有“定心丸”:从眼前看,租金收入比种田更高;从长远看,只要老板经营得好就会一直有收益,如果老板经营不好、农户重新接手,经几家公司整治后的耕种条件也比当初好多了。
对于接手这片土地的3名老板而言,直接与集体而不是每家每户签合同,权属问题也比过去的“土地流转”更加明确,不再担心“万一有一户反悔就很难办”,也更敢于长期投入。另外,规模化种植也让他们得到了政府补助,“经济账也算得过来”。
“退地”得到了异口同声的称赞,相关各方都从中受益。这种“先定下家、整社退地、统一转租”的模式,让这片土地和农民都获得了新生。
义和村1组: 整片退出、定制用地
护城村1组“退地”是老百姓自发而为。无独有偶,在海拔较高的蟠龙镇义和村1组,农户们也不谋而合地自发退地。
该组有一眼流量较大的山泉,适合发展冷水鱼养殖。2014年,在云南经商多年的金带镇仁和村农民首小江看上了这眼山泉,计划投资1000余万元在此建设冷水鱼养殖基地。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宏伟计划,项目总占地40亩,其中基础设施建设用地15亩。
然而,土地问题成为项目落地的最大瓶颈。
一方面,对首小江来说,项目总体投资规模大、基础设施建设投入多,如果以“一年一付”的方式租用土地,一旦农民中途毁约、要求收回土地,或在某个节点“坐地起价”,就可能让自己的巨额投入“打水漂”,影响持续稳定经营。
另一方面,农民虽然希望流转土地,但也担心大户因经营不善拖欠租金、甚至“跑路”,而基础设施建设用地难以复耕,会留下“后遗症”,影响自己的利益。
换言之,业主和农民双方都倾向于选择“买”,而不是“租”。
能“买”的前提,是农户退出承包地。而这片15亩基础设施用地包括耕地11亩、宅基地3亩、林地1亩,共涉及21户承包农户,而他们几乎全都搬到了镇上或县城,有稳定的职业和收入来源,已经多年没有从事农业生产,有彻底“退地”的意愿。
彼此都有共同的利益和目标,谈判就有了基础。经过多次公开协商,首小江与农户顺利地达成了有偿退出土地承包经营权的意向。
因为牵涉众多法律规定,此次“退地”分成“六步走”:
第一步,2014年12月,义和村1组召开村民代表会议,形成决议,明确了“退地”的方式,达成“不分承包地、宅基地、林地,统算3.45万元/亩”的补偿标准,为“退地”奠定基础。
第二步,21户农民向村社集体提出申请,自愿永久放弃15亩土地的承包经营权(使用权),并获得同意。
第三步,经村民代表大会表决同意,首小江以“农迁农”的方式,交纳3000元“入户费”,将户口从梁平县金带镇仁和村迁到义和村——成为该组的村民,才有资格获得宅基地使用权、优先取得土地其他方式承包权。
第四步,获得土地承包权资格的首小江将补偿价款交付给村社集体,村社集体再交给退地农民。农民交回土地承包经营权证,获得3万元/亩的一次性补偿。
第五步,村社集体将15亩土地采用“其他方式”承包给经营大户首小江,用于冷水鱼养殖基地基础设施建设。每亩溢价0.45万元归村民小组集体所有。
第六步,双方持相关材料,到县级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登记机关进行登记,报县级农村土地承包管理部门备案。
这意味着,农户的“退地”获得了法律意义上的确认,经营大户获得了相关土地的承包经营权。
“退地”的结果,让当事各方皆大欢喜,摆脱了此前“流转”时“农民怕老板跑路,老板怕农民反悔”的困境。
川西村9组: 整户退出、集中用地
礼让镇川西村是梁平县另一个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退出试点地区。
在川西村9组,部分农民的“退地”需求显得较为强烈。
近年来,当地人的收入来源已经非常多元:外出打工者有务工收入;当地的豆筋产业非常发达,留守者为豆筋工厂打工,每天能挣100多元;如果选择自己做豆筋,收入还能更高一些。
也就是说,当地农户无论是外出打工,还是创业做老板,收入都比种地高得多,土地收入显得无足轻重,“退地”的风险相对较小。
该组土地暂未确定“下家”,目前,当地镇政府垫资,替川西村9组集体经济组织向村民支付了“补偿金”。这也是它与前两个案例的最大区别。
政府垫资退出的土地并非“烫手山芋”,因为当地的田地非常平整,有很大概率找到优质的“接盘者”。目前,已经有多家公司和务农大户表达了意向。
当地“退地”时非常慎重,设置了较高的门槛,很多希望“退地”的农户都暂不具备条件。自认为能跨过“门槛”的21户农民报名申请“退地”,仍有6户被“筛”掉。
今年5月初,7户农民获得了退地的资格,总面积超过28亩,“退地”农民每亩地将获得1.4万元补偿。目前,他们已经完成了相关的手续。
9月初,第二批8户农民也已经通过“审核”、签订了协议。
该组选择了整户退出全部承包地的方式,退出的82.12亩地用“小并大、零拼整”和“确权确股不确地”的办法,集中于一处,往后就能集中利用。
纵观梁平县试点探索的“退地”工作,坚持了“农民自愿、民主决策,退用结合、市场运作,守住底线、严控风险”三条原则,让市场起决定性作用,让老百姓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他们探索出的整社退出、整片退出、整户退出这三种方式也各具特色,可以满足不同地方及农户的差异化“退地”需求。
整社退出模式以现实问题和产业发展为导向,有利于解决土地撂荒地界不清、征占地后土地调整难等问题,还有利于促进特色产业发展,但农户意见难统一,需有德高望重的干部或“乡贤”来组织。
整片退出模式以业主用地需求为导向,最大好处是土地“退出”即可利用,可解决部分甚至全部退地补偿金,有利于发展高效设施农业,但由于并非整户退出,促进城镇化、工业化的力度相对较弱。
整户退出模式以农户退地需求为导向,有利于加快进城农民市民化的进程,促进城镇化、工业化,其推广价值或许更大,但退地补偿金筹集的压力也相对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