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棵歪脖扭腰的柳树,或是虬枝盘扎的古槐古藤古楝古柏下,一盘饱经岁月斑驳欲裂的石磨和几方石块权作桌凳,人们或坐或倚或站或蹲,唠叨着丰歉收成、生老病死、娶媳嫁女,或有滋有味地论着包公狄青故事、王莽刘秀传奇,趁说听的空闲,对着粗瓷大碗咕唧咕唧饮两口,或撮把茶叶咀嚼一番。这就是民间的饭场,也是绵延多年的习俗:甭管早中晚饭、活多活少、富贵贫贱,只要家中无客,不是新媳妇,不约而同都要聚到饭场上“拍话”。
民间饭场就这么根深蒂固地驻扎在农人的心中。不论在沟畔田头、塘旁河边,荷锄的挑担的,正悠着劲刨土的或耐着性子割草的,遇见了总要亲亲热热搭一句:“早些收工,饭场见吧。”
待炊烟散失,人们就从高低错落的院中走出,端碗来到饭场上。孩子吃饭快,哧溜溜就是两碗,肚儿圆了,嘴巴用手背或衣角一抹,就在男女老少中间叽叽喳喳像一群山雀子,钻来钻去捉迷藏。或比赛谁家的零食好吃,谁捡了几枚鹌鹑蛋,或围了一圈听老人“拍瞎话”,饭场是孩子的俱乐部。
民间的饭场是个会议场。老主任经常在饭场总结工作,布置任务,公议修路、新挖渠道、池塘清淤等,或是督促交粮交款,或是开会商议重新分地,给娶媳生子的家拨增地,把去世老人、当兵提干、考上中专大学的人头田划去。
民间的饭场是个展示台。芹二嫂穿了件新衬衫,娟妹子穿了条新裤子,虎妞穿的新鞋那针脚纳得真细密真规整,大家都要热情洋溢地评头论足一番。爱显摆的“黄二愣”在人群中惊惊咋咋地:“哎呀,集上没买啥东西,都花了两块四毛五!”家中孩子多经济拮据总担心别人小瞧的山二伯,碗沿上醒目地摆放着一个咸鸭蛋,其实二婶知道,咸蛋已了摆四天就是没舍得吃完。
民间的饭场是个调解会。前后院宅基不清、兄弟分家不均、妯娌不睦、婆媳不和、养家赡老等事,自己处理不了的,都可以在饭场上作个了断,但更多的人不到最后境况,可不愿把这事弄到饭场,这是公众场合哩。这不,主任在饭场上刚说句“他霞三嫂咋不准备管(赡养)你婆子了?”惧内的槐三哥就真真假假一巴掌扇过去,“你个丢脸的傻娘们,敢不管咱妈,我就不要你。”大家伙儿一乐,这事就皆大欢喜了。
民间的饭场是辩论会。人们会为了一个问题争论不休,近的要么是论今年这块地该种什么,不适宜种什么,谁家产量高,谁家母鸡下的蛋大;远的论巴以冲突,航天飞船,或者《少林寺》中血洗少林的敌军首领是“王人宰”还是“王仁则”……
民间的饭场还是新闻发布会。“知道不?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王宫花园里还有咱们的菊花,插个大牌子写着哩。”看过报纸的三发子说。“洋人真是捡根烂草当灵芝宝,菊花咱这河洼山坡多着哩,谁稀罕!”立即就有人嗤笑外国人啥都不懂。这样的话题,往往能持续许多天,百嚼不厌……
我在家乡的饭场嬉闹成长,饭场情景在我脑海新鲜如初,饭场里浓厚的乡味乡情温馨如初。这民间自发的原始饭场,不仅是吃饭场面,难得的忙中偷闲,还是淳朴的乡间情感交流,是民风的延续、文化的传承,也是一种民本生活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