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村后的圩堤上,仰着头,望蓝莹莹的天,白净净的云,偶或一行雁儿飞过,我知道,秋了。乡村的秋,是最纯粹的秋,秋气从地脉里渗出,秋风是信使,传递着丰收的佳音。
经历了一个夏天的酷热煎熬,到了初秋,总可以松一口气,然而依然是逼人的暑气。夏天的影子无处不在,难怪老辈人说,又是秋老虎、秋呆子了。热归热,田里的庄稼可不能松口气儿,如待产的孕妇,正挺着大肚子,准备临盆哩。
稻谷低着头,弯着腰,放射着黄金的光芒,辉煌了整个乡村和田园。稻穗的金黄和杨柳的葱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如同色调鲜明的油画。
露白如雪的黎明,村民们便手握镰刀来到稻田里割稻。银镰挥动,稻子齐刷刷地倒下来,温驯地躺在脚边,凝望着主人做天地间的动人之舞。悬在头顶的太阳,热辣辣的,村民们身上的汗珠连成线,淌成一条条小河,啪地掉进泥土里。
夕阳落山时分,凉风阵阵吹来,脸上的汗珠竟成了盐霜,舌头一舔,咸滋滋的。翌日,还要打捆、脱粒。打谷场上晾晒的谷子如古老的黄铜镜。看场的农夫眯缝着眼,惬意地打量着堆成小丘的稻谷,盘算着一年的收成。
收稻是重头戏。接下来是收黄豆、摘棉花、挖山芋、闹芝麻、翻老菱、下菜种、掰玉米。棉花田里,姑娘媳妇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裤带上系着个蛇皮袋,腰肢轻盈,动作娴熟地摘棉花,这情景颇像江南采茶采桑的姑娘们。
黄豆秆剐下来后,或用连枷拍打,或摊到公路上由车子压,旁边的人得不停地扫弄,不停地翻秆子。晚上,家家燃烧黄豆秆,灶膛里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屋顶上缕缕炊烟有些呛人,有苦涩味。
秋收后的田野,裸露着黝黑的身子,如新婚的女子,热烈而羞涩。圩堤两旁的意杨和水杉,叶片灰褐,秋风阵阵,落叶翩跹,演绎着周而复始的生命哲学。芦竹长长的花絮,灰灰绿绿的,似无数的唢呐,吹奏凄婉的歌谣。鲁汀河涨起秋水,岸边的香蒲和蒿茼线条明朗,简洁得如先秦典籍里的文字。这片水,静出一种空阔的境界。
农家小院里,柿子挂满枝头,似多情的眼睛,眺望在岁月的枝头。桂花开了,浓郁的香气直透肺腑。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蹲在天井里筛黄豆,嘴里念叨着远方打工的儿子。庄上的姑娘和媳妇大都进了服装厂或绣花厂,白天很难见到她们蝴蝶般靓丽的身影。
乡村的秋天,是纯粹的,是坦荡的,是激情的,是温暖的,是诗意的。有霜降这样的节气,有中秋这样的佳节。这时节,是红红火火的,是透彻的简练和萧疏,是一日紧似一日的西北风,是越来越抢眼的裸露和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