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我是被母亲拉着手长大的。那时候我们住在乡下,母亲在距家十里开外的村小教书,去学校的蜿蜒山路上总会有两个人影,鸡鸣拂晓出去,傍晚踏月归来,一年四季如此。童年的眼睛里总有不尽的风景,路两旁的花草树枝总让我欢呼雀跃,这时候母亲就会紧紧拉着我的手,一边不停地叮咛:“看着路,莫摔着了!”
母亲的手宽厚且温暖,我的手攥着被她包围在掌心中央,一股暖流直触心底,被这样的手拉着似乎可以抵御一切风暴严寒。就这样度过了短短几年,而后由于父亲工作调动,我转学到了城里,被母亲牵手上学的日子离我远去了。而母亲依然在那个村小教书到现在。
牵手让人感到安定祥和,这个习惯我一直保持着。只要和女友在一起,我们的手总是牵着,女友的手光滑细腻,截然不同于母亲的手,母亲把温暖传给了我,我现在又传给了另外一个人。一次女友突然问我,“牵着我的手和妈妈的手有什么不同?”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好多年没牵过母亲的手了。远在异乡多年,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不要说牵母亲的手,就是她的样子在脑海里似乎也没有那么清晰了。
母亲是个严肃的人,除了教书上课,生活中的她不多话。对于父母均从事教育的“书香”家庭而言,我对她更多的是类似学生对老师的尊从和爱戴,似乎少了一点活泼和浪漫。现在我们之间的通话多是“保重身体”、“吃饱穿暖”、“我很好勿念”之类,多余的玩笑和闲聊从不出现。但这与母子情深并不矛盾,每次休假回家都是数九寒天,母亲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却连洗菜的小活也不让我碰一下。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她常常会摸着我的手说,白领的手就是要这样,白白的、滑滑的。
腊月二十八那天同往常一样,母亲和我在街上闲逛,她把手插进衣兜,走在她引以为豪的儿子后面——她的手长满老茧和冻疮,怕拿出来难看。而我却始终不能像牵着女友一样去牵母亲,事实上,自我懂事起就从未对母亲做过拥抱、牵手之类的亲密动作,不会说“我想你”,更不要说对她说句“我爱你”。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不具有外国人的浪漫气质,我们的爱都深深埋藏在心里,不显山露水。
我和母亲走着,突然马路上“嘎吱”一声,一辆车急刹在一位横穿马路的老太太面前,一个年轻人,似乎是她儿子,惊慌失措地跑上前去……我心里一惊,连忙回过头把母亲的手从衣兜里拽出来牵着,“妈,马路上要小心。”
那是怎样的手啊,粗糙而干瘪,像陈年的树皮,这还是当年那双温暖宽厚的大手吗?熟悉而又陌生,它饱经了多少岁月风霜,度过了人生多少艰难!母亲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我伸出手,“妈,路上车多,我拉着你。”曾经那只被疼爱、被呵护、被眷恋的小手长大了,母亲的手在紧握的我的手中,两只手互诉衷肠,交换着久别的温暖。感觉到那只手微微发抖,我又攥得更紧了些。
我们默默地走着,母亲像一个内向的小女孩,红着脸被我牵在旁侧,忽然谁也说不出话来,或许因为羞涩,更可能因为激动而语塞。我稳了稳情绪,“妈,你冻疮很厉害,我们去买瓶好点的冻疮药吧。”母亲点了点头,“行。”
从药店出来,我们依旧牵着手。“妈,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会很想你的,我在那边常想你。”母亲流下几滴泪,她急忙掩饰着揉眼睛,“妈也会想你的。额,风里沙子吹眼睛了。”我突然鼻子一酸,也揉着眼睛说:“好大的风沙哦!”说完我们都笑了。
原来爱不光藏在心里,更牵在手里,说在嘴里,绽放在笑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