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邸泽,不以为意,村里确定的困难户,交谈过程中他也没提出什么具体诉求,只知道他单身,不仅没有妻儿,父母也已去世。为人极腼腆,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在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村官面前竟说话都结巴,始终低着头,脸上挂着尴尬的笑,似乎这次交谈对他来说是受洋罪。我果断结束了谈话,建议他有空再来,他果然解脱般舒了口气,但脸上同时有一丝失落。他便是我的联系户。
后来又去看过邸泽几次,我本想用熟悉消除我们间的隔阂,让他打开心扉,畅所欲言。但情况不尽如人意,这个内向而老实的农民根本不会用现代人的话语表达自己。而孤身一人的处境更加剧了他的封闭,到后来弄得连我也在他面前找不者沟通的话题了。
“联系一户困难家庭、办好一些惠民实事”,但置身困难户的生活之外,怎么知道究竟难在哪?更遑论为其解忧脱困。联系工作屡屡受挫后,我有了敷衍的念头,用自己的钱给他买袋白面算了。虽是无奈之举,但我心里对此并不自信,于是把想法向村委说了,希望能得到理解、支持,谁料很快被邸书记顶了回来,“你一个月赚多少钱?你知道他一年收入多少?想想办法,泰山不是堆的,三两个回合就能掌握了的情况多是虚的,三两个回合就解决的问题多是表面的……”
邸书记一番直愣愣的话让我有点垂头丧气,但消沉不是办法,怎么办?一个农村壮劳力的收入确实是我无法企及的,不过温饱之外呢?我恍然大悟,对了,问题该在温饱之外,而我却停留在关于十几亿人温饱问题的小学课程里,忽视了越过温饱线后群众的需求。在当今民风、乡愁被商业法则稀释瓦解的背景下,群众更迫切的需求是温暖——人间温暖。对应到邸泽身上,他缺的并非养家糊口的本领和资源,而是一个家,说白了邸泽最迫切的需要是结婚,是一个愿意与她相守终身的女人。
然而,在农村,单身中年结婚的事极其罕见,与城里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们村毗邻省道交通便利,地势平缓土壤肥沃,离县城不足十公里商业区位良好,邸泽的姻缘梦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地处偏远的村落?我意识到邸泽的问题不是我们村的特例,我打算为农村中年单身的人牵线搭桥。
在村官的QQ群里,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有不少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影响不大、麻烦不少、成效有限。我知道他们说的“成效”不过是引人注目、尤其尽可能引起领导关注的噱头。幸运的是,为我叫好的人还是有,有三人答应与我协同配合,这已是个不错的团队。
我们将计划命名为“农村红线计划”。首先要做的是各自就本村中年单身人员来一次摸底。以前的工作中,尤其在人口普查中也间接地统计过婚姻信息,但由于不是工作重点,并没有真正关注过,而且关于婚姻的信息也相当简略。为此我们制作了专门针对此项工作的《中年单身人员调查表》,项目不只是年龄、籍贯等基本信息,而是将重点放在个性、特长、对异性的要求、对婚姻的期待等方面。在摸底的基础上,我们计划借鉴都市相亲活动的形式,组织各村中年单身的相亲会,促进更多农村中年人回归家庭、融入社会。
计划实施之初,沟通依然是大问题,很多人虽然内心对婚姻充满向往,但嘴上却讳莫如深,对此我们群策群力,动员相关人员亲友,访问他们的邻居,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心理发生了悄悄的改变,不再把我们当“官”了,信任我们了,配合也默契了。就连邸泽也开始不顾自己家中的混乱,挽留我吃饭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仅半个月我们就完成了4个村的摸底工作,并做通了7位中年单身人员的思想工作,鼓励他们勇敢地为未来的美好生活努力。或许是因我们所做的正是他们向往的,第一次相亲会开展得很顺利,在我们的安排下大家都开诚布公,缺点不隐瞒,优点不夸张,坚持增进感情,不伤和气,互帮互助,走出单身。每个人都做了较充分的自我介绍,同时为方便互动,我们还制作了联系簿,相约即使自己走出单身之后,也应多为他人张罗张罗。此次相亲后有两人达成意向,不过不是邸泽,可他并不失落。我发现他精神活跃多了,脸上充满喜悦的祥光。
至于邸泽的婚姻那是几个月后的事了,虽然对象并不是我们的会员,但却是相亲会上熟识的一位大婶为他牵的红线。婚礼当天,我们几人都被列为座上宾,仪式很简单,但新娘新郎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尤其是邸泽,一个劲地冲我们憨笑,我们也很高兴,以绵薄之力成全了一个又一个家庭。
不久后的一天,在村上碰见了邸书记,他乐呵呵地告诉我,“邸泽娶了媳妇人大变样了,端着碗饭在街头和人们闲扯呢!”这让我感到很欣慰,因为这件事,我自信充实。